六棵柳树搂六搂

散文随笔 (113) 2022-06-07 22:15:50

  六棵柳树搂六搂

  作者:在边缘

  这个让人难忘的2021年,还有两天就立秋了。还在中伏,仍旧是闷热,让人盼着大雨倾盆。

  不到10岁时,家里院子邻着所在小村东西向的主街。斜对过,是个村里少见的大院子,竟然有前后院,土坯正房坐南朝北,处在在院子里偏西居中位置,房前有石榴树和一大片可以种满蔬菜的土地,房后都是枣树,在角落里有柴草堆、鸡窝鸭舍。记忆中这个院里就住着老两口,他们没有儿子,应该有几个闺女都出嫁了。老头腿脚不大好,弯着腰走路,这样的热天,经常光着上身,拿着蒲扇,坐在院子的大门外,乘凉,看街上人来人往。

  老人很爱说话,不停的和街上路过的人们打招呼,最多的话题就是说道天气——今个“火”日子,缺水,蚂蚱欢——鲁西北在七月份常常干旱,田地里庄稼被大太阳烤的要冒烟,老头的话有点火上添油,大伙好像都不爱听,也可能家里地里活计忙,匆匆应付着走过去。却吸引了不少孩子,围着老人,听他叨叨,“回屋听听洋戏匣子里的气象预报,没雨水的”“老话就是灵,丙丁巳午来晒粮,壬葵子亥宜搬家”“气象预报听天津台,咱这离着天津卫近着哩”……

  气象预报是啥?天津在哪里?有了这些疑问,回家就格外注意起方桌上的收音机,它长方体像个枕头那么大,木质外壳、暗紫色绒布,后来知道是“宝石花”牌的。因为舍不得买干电池,平时收音机上面盖着一条新毛巾防止灰尘,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就像现在橱柜里的艺术品。几经央求,家人终于同意买来电池让它播音了。那时候的农村,没有图书,没有街市。大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到下田地年龄的孩子们则成群结队走街串巷,玩泥巴、捉迷藏,能听收音机简直就是高消费娱乐了。

  (当年收音机的样子,但这台是海燕牌的)

  好奇、新鲜、不敢触摸等磨合之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可以上手对着收音机旋转调台,在一片细碎的“咝咝”噪音里,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节目啦!不过,不能无限制地听,电池没了可就只能等着大人们手里宽裕了。

  “气象预报”也找到了,但是不少台都有,为什么要听天津台的呢?等上了初中,问过自己的地理老师,一个非常活跃喜爱英语的小伙子,他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解决了迷惑:咱们这个地方离着天津大约400里地,距离北京600多里地,距离济南500来里,“十里不同天”,所以啊听塘沽的预报就行。谜底有了,关于天津台的关注也就多了,天津电台每次《气象预报》都是先说:“天津市气象台发布天津地区气象预报”,那时候还用摄氏度。

  一个偶然的傍晚,调找到天津人民广播电台,收音机里传来掌声和哄笑声,两个男性的对话,真是笑死人——后来知道那是对口相声。这个太好了,短小快捷,不用和听评书一样害怕第二天耽误内容,里面有歌曲、戏曲、电影、对子、顺口溜、绕口令、小人书、小说、叫卖、食谱……,天上地下,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引领着秦口河畔的乡下少年走进了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

  忘不了每天的傍晚5:20-6:00,总是守着收音机听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的《每日相声》。长大后买过几本传统相声的书籍,每每对照,把记忆最深刻包括但不限于的录记如下:苏文茂马志存《批三国》《文章会》《高贵的女人》《新局长到来之前》;常宝霆白全福《道德法庭》;武福星蔡培生《随礼》;高英培范振钰《钓鱼》《教训》(和平老三、坐地泡);李伯祥杜国芝《两面人》;杨振华金炳昶《假大空》(沈阳);赵心敏班德贵《错误不在我身上》;马季赵炎《吹牛》(北京)《五官争功》《宇宙牌香烟》;冯巩刘伟《电影对联》;姜昆李文华《诗歌与爱情》(北京);师胜杰冯永志《小鞋匠》(哈尔滨);侯跃文石富宽《糖醋活鱼》(北京);李金斗陈涌泉《武松打虎》;马志明谢天顺《纠纷》、《自食其果》、《五味俱全》、《夜来麻将声》;赵佩茹赵世忠《八扇屏》;马三立王凤山《买猴》;常贵田常宝华《帽子工厂》;郭荣启朱相臣《高眼》;侯宝林郭启儒《夜行记》(北京);崔金泉王佩元《选总统》;笑林李国盛《矿山曲》(北京);王谦祥李增瑞《驯马专家》(北京);刘文亨王文玉《王金龙与祝英台》;魏文亮孟祥光《要条件》;刘洪沂李建华《包公传奇》(北京);贾冀光魏兰柱《我爱山沟美》《华山群英》(四医大华山抢险事件1983年)(此二人是部队的);单口:刘宝瑞《珍珠翡翠白玉汤》、《连升三级》《日遭三险》;张寿臣《三近视》、马三立《逗你玩》等。

  很多个夜晚,沉浸在相声演员诙谐幽默的声音里,屋外鸡鸣狗吠,母亲从田地里赶回家侍弄晚饭锅瓦瓢盆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之后就是人前人后得意的模仿:

  ——“八百标兵奔北坡”“六棵柳树搂六搂”“一平盆面烙一平盆饼”;

  ——风吹水面层层浪、雨打沙滩万(点)点坑;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

  ——站在桥头之上,咬牙切齿,捶胸愤恨,大骂:曹操听真,呆,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尔等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大喊一声,曹兵退后;大喊二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把当阳桥喝断。后人有诗赞之曰:长坂坡前救赵云,喝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流芳莽撞人!

  这段贯口背了无数遍,看不到字词,很多只能凭音回忆,以至于奶奶常说,正经孩子谁听相声啊,整天蛤蟆样的卖嘴皮子。为了全家吃喝而终日忙碌的家人,受不了这不耕不农的空口瞎白活,她们哪里知道,就是这基本雷打不动,经常用耳朵贴在收音机喇叭上的收听,让乡下孩子从此领略到知识海洋的浩瀚,了解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也从此有了很多很多的遐想和沉思。

  有时候也有全家人的笑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因为相声出现“大合唱”。比着现在晚一个多月的时光吧,秋风飒爽,红红的大枣挂满枝头,蝉鸣寒噤,趁着皎洁的月光,全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剥玉米棒子,就把收音机放在小山一样的玉米棒子堆上。姜昆唐杰忠的《虎口脱险》正在播出,新电池声音响,收获的粮食在手上,“星期天自己没事上动物园,扒狮虎山那着老虎玩儿”相声“起范”也通俗易懂,大家不在雨水刮风的聊天,就都能听进去了,听到精彩处都放慢了麻利剥玉米皮的动作,继而哄“院”大笑,身后大榆树上准备夜宿的麻雀受了惊吓飞了个干净。兄弟姊妹们有的笑得捂着肚子,眼中含泪,对于久经笑场的自己来说,却随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来到了那虎猿熊豹动物园,看到了城市里周日游玩的身影。

  2021年,辛丑年,平年,无闰月,极其不平凡,建党百年华诞永远铭刻历史丰碑。年已过半,身居黄海岸边,遥惦家乡台风侵扰之际,德尔塔新冠病毒突袭港城,猝不及防,中伏酷热,居家少出。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到班上公务,车载收音机传出卡朋特的《昨日重现》:“年轻时我喜欢收听广播,等待我最喜爱的歌……”那略带伤感的旋律和“沙啦啦啦”的歌唱猛然唤醒了对收音机尘封多年的记忆,年少时那些与收音机相伴的岁月历历在目,和着故乡那浓郁的泥土气息。希望在暮年的时候,仍有一台收音机天天叩问晨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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