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桥

　　老家村西口曾有一座小桥，是通向其他村镇的捷径。现在想来，当年小桥的存在，不仅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便利，还在一个小孩子的生命里，添上了一笔浓墨重彩的记忆。

　　我还记得，小桥之美在清晨。清晨，朝阳未露，山幽林静，而小桥之上却不寂寞，早起的人们，已经在上面踏出了一段优美的旋律。桥两岸草木茂盛，百花齐放，空气中飘荡着花香与草香。桥下烟波浩渺，时不时飞过燕子那剪刀似的身姿，至于它们会飞到哪里去，就任凭小孩子的想象了。一阵微风过，小桥上迷蒙的晨雾渐渐散去，站在桥上凭栏处，就能看到一轮红日从桥下的水波里缓缓升起，光彩夺目，似乎沾染上了水珠的光泽…

　　我们家从村子里搬走已经好多年了，虽说外面的世界比村子里繁华，但自幼生长的土地，却是比别处更容易滋养人的情感。因此每过一两年，我们就要回村子里看看，看看村子里的老人，看看村子里的小桥和小河，看看村子里的山林和房舍。

　　车子在村西口停下了，我推开车门，极目远眺，却惊异的发现那标志性的小桥竟已不复存在了。远处的小河依然自由地流淌，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上依旧高悬着灿烂的朝阳，小河两岸，花草扶疏，燕语莺啼，坚实的土地上散发着各种花香。也许一切景色在外人的眼里，仍是那么古朴别致。可我心中苦涩，因为我深知小桥在村里人心中的地位。它不仅是一件装扮小村庄形象的华丽外衣，更是几代人心中难以磨灭的情怀。我铮呆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向司机指出了一条绕行邻村的远路。车子飞驰，道路渐渐变得颠簸起来，然而我心底的震荡却远胜于身下小路的崎岖，在一段又一段拼凑成的美好回忆里，我心头一阵怅然。

　　好久，车子才开进了村里，乡间的小路上，满是你土和老树的香味儿。我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村子里那棵苍优的老柏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一方青台子上，几个孩子正在嬉戏打闹，关声阵阵，传荡不绝。我深情的看着它们，满眼竟是当年自己的样子。老柏树阴凉处，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爷爷姓王，是这个村里的活化石，见证了小村庄的沧海桑田。我向王爷爷问过了好，便迫不及待的向他询问起小桥被拆之事。王爷爷面上一伤，甚是悲苦，长叹了两声，才晃着手里的芭蕉扇，开始叙说起来。

　　原来，几个村干部见小桥破旧，便决定重新修建，从农村发展的角度来看，这的确是件好事。有人建议小修小补，有人建议扒了重盖，几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终于，东风压倒西风，几日后，小桥便被彻底拆毁。村民们见小桥被拆，还未回过神来，村干部们却发现，梦想的样子往往比现实更加标致。修盖新桥的实际费用远远超过了此前的预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项庞大的工程只得暂时搁浅。这一下，村民们可急了，然而小桥已经被毁，村里又没有那么多的经费，你就是急，又有什么用呢？小桥被拆，村里的交通突然变得闭塞起来，人们想要西行，只得从南北的山路绕过，如此一来，南辕北辙，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绕行，绕行，倘若不是绕行山路太远，道路太过崎岖，当年村里又怎会修建起那样一座便利的小桥呢？今天村子的每一个人都有对小桥的情怀，若谈情怀，纵使离座崭新的大桥飞架小河之上，又怎能取代那座小桥在村民们心里的位置。若是不谈情怀，那座遥遥无期的新桥，何时才能到来呢？

　　王爷爷说完了小桥，眼睛红红的。他们那一代人，对这座小桥的情感，比我们又深厚了几分。他们曾在那座小桥的建设上，挥洒过汗水，付出过辛劳，倾注过心血，也承载过自己的梦想。可以说，王爷爷不仅是小桥的见证者，小桥，也是王爷爷这一生风采与霜华的见证者。吱吱几声鸟鸣，屋檐下飞回来几只觅食归巢的燕子。远处房子的烟筒上升起缕缕青烟，数下的孩子伴随着一阵欢声笑语，匆匆而去。太阳升的好高，万丈光芒透过密密的枝叶，照在王爷爷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深深，仿佛拉长了那岁月的年轮。王爷爷的心中虽然堵着老大的疙瘩，却没忘记拉我进家吃饭。我心中五味杂陈，又不愿给老人家多添麻烦，便客气几句，告辞走了。别时，王爷爷又拉住我的手，絮叨说：“村里没了小桥，生活太不方便了。这日子，咋还越过越退步呢？”

　　傍晚，夕阳未坠，小河之上闪现着一片金光，侧耳倾听，花花的河流似在呜咽。我凝视小河，目光随着河上的光芒流转，夕阳轻轻地摇啊，一直穿过曾经小桥的地方。我坐在返程的汽车里，千思百转，心绪不宁。这一日来，家家户户都在向我讲述小桥被拆的事。多少村民绕行远路，忍受着崎岖与泥泞。多少村民日夜守候，盼望着新桥能够早日建成。谈论起这事，气氛好不凝重，大家唉声叹气，无不如此，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小桥上的景色有多么优美，我都知道。南北的山路有多么难行，我也都明白。用一双理解的眼光来看待这事，想必村里的初衷的确是好的，想要为村民造福，只是太过急功近利了。结果，想要的方便成了不便，想要的心桥成了虚无缥缈，原本憧憬的美好，都变成了遥遥无期的等待。可等待，有时候太令人恐慌，至少村里那些老人家，心里是等不起的。我默默回眸，想象着那看不到形状的桥的样子，但想终有一日，大家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然而那一天究竟还要等待多久，我心中没有答案。一阵风过，却送不来村里的花香。我反复回味着王爷爷的话，心中思忖：“这日子，总部会是越来越退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