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了

　　十年九不遇，樱桃正好的时候，我回来了。妈妈在电话中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樱桃红了，回来吃吧。那个时间是阳历六月下旬，正是孩子期末考试前后，而樱桃本身对我的诱惑力也几乎为零，妈妈的樱桃话题也就如风一样飘了去。十几年来，樱桃的红几乎与我无关，回去的时候，要么樱桃已经落红，要么还在青绿，或者红的显败，没有吃上过正好的樱桃，对它也没有过多少记存的好感。如果说碰到了好樱桃，那一定也不是特意为它而来，它只是我恰好的遇见。就像这次遇到的樱桃与往年不一样，它饱满着水灵的红，秀色可餐，咬一口清凌凌的甜，长在背阴的地方的，还有点微酸，也是十分爽口。这一次遇见，改写了以往对樱桃本身的看法。

　　孩子放了暑假后，我也轻巧了起来。第一个想到的是回家陪陪老母亲。我请了个小长假，说走就走，驱车一百里地回了家里。自从父亲2002年走后，母亲长年累月跟着孩子们在城里居住。在2009年母亲生了一场不小的病后，回归家乡的愿望甚是强烈，对家乡的思恋就像对父亲的情感。于是姐夫一手操弄，把数年不住的房子大大拾掇了一番，特意把妈妈要住的两间小北房重新简装：木头门窗口都换成彩铝的，盘了新式吊炕，水磨了地面，火台处的墙壁全部贴了瓷砖，火台上方装了斗篷，吊炕四周粘上墙纸，墙刮得亮白亮白的，用蓝白条塑料插板吊了顶，整个家焕然一新。母亲回来居住的环境大为改观，看得出母亲回到家，心里就像落了根，安稳舒畅了下来。

　　在母亲生病的九年来，在村里住的日子多。村里有大姐照看，还有用的阿姨照料着妈妈。只有到了越冬时候，村里的保暖条件不再适宜妈妈的病体居住，她惧怕着北方高寒山区的凌厉，才迫不得已到城里跟着孩子们住进供暖好的楼里，一住就是四五个月。九年来，母亲都是冬去春来，她每年都在经历着这棵樱桃树花开花落，桃盛桃衰。樱桃树下经常放着一个凳子，那是母亲的座椅，她每次拄着拐杖蹒跚着出院，最先走到樱桃树下坐下，乘乘凉，吹吹风，还趁手之便够上几颗鲜嫩的樱桃含在嘴里，啜取甜汁。

　　我回来的第二天，又一次站在树下够吃樱桃时，听到了妈妈的自言自语，小四(我的妹妹)就快回来了，肉蛋蛋(小四的孩子)就回来了，他俩都待吃樱桃。小(我的弟弟)不知带孩子回来不，这几天樱桃正好里等等。能想望上的她都想望，想望不上的都在一声叹息中。一棵小小的樱桃树装着她满满的期盼和牵挂，就像当初把身体里的奶水掏空都要给了孩子们。

　　在一个多月的果期时间，妈妈每天都要依偎在树身旁一会儿，就像要用身体延长它们的保鲜时间，她等着她的孩子们依次回来，品尝到这份美好。她在樱桃树下看看白云，听听鸟叫，想想孩子们，一天天熬着日头红了又黑了。她坚强地挺立在岁月的一角，接受着身体的困难，接受了逼仄的生活环境，接受着大多时候的寂寞，她与岁月抗争着，把每一天都尽量尽力地过成最好的樱桃的模样，安静在岁月里，给予孩子们甚微却是最大的幸福!她的世界越来越小，小的只剩下她和她的孩子们，她把整个世界浓缩成一杯甜甜的樱桃汁。

　　樱桃树越长越大，樱桃越结越多，母亲认为樱桃得到孩子们品尝，才是不虚此行。我回来前，大姐大姐夫和邻家们已经在樱桃树下环游过一遭，我回来后，樱桃依旧灿如宝石，缀满枝头，它们开的刚刚好。我从来不一个一个吃，张开手掌，手心向上，五指并用，力度轻柔带骨，樱桃一齐能下来四五个，六七个不等都落入掌心，我吹去细小杂叶，一口含在嘴里，牙齿轻咬，用力一吸，甜汁喷涌而出，含的樱桃多了，甚至还呛口，然后用舌头把一个个樱桃核顶出，再嚼食甜嫩的果肉。在享着这个口福缘的时候，不经意间总会瞟到母亲从心底荡漾出的甜蜜，就像我每次看到宝贝津津有味时而不自觉的幸福流露。

　　母亲说，这根樱桃树，野生野长，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颗种子，没有打任何招呼，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落地生根，呼呼就长起来了。起先长出小苗时，母亲还不认识它，街坊邻居来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一向善待各种生命的母亲还是把它留了下来，待到长大许才认出，这是棵樱桃树，就和县城姨姨家的樱桃树叶子是一样的，不由得对它增加了亲近感。

　　树小的时候就开始挂果，只是樱桃数量少，可以数的清，索性就放着观看。它一年一个长势，加上待劳动的姐夫每年都要给它施些农家肥，樱桃树越来越茂盛，甚至后来能为母亲遮阳避风。

　　这次回家我一共住了九天，每一天我和妈妈都盘膝在一起，我们谈前谈后，寸步不离。第一天看着妈妈在樱桃树下坐稳后，我就自顾自地顺手摘取樱桃吃起来，吃到不想吃才停手。第二天当看到妈妈自言自语着樱桃和孩子们时，我再去摘樱桃，不自觉着把情感掺杂进妈妈的牵挂中。一定要留下妈妈方便够取的枝条，还留下过几天妹妹回来可以摘取的地方，还留下外甥侄儿能摘的地方，邻家们来了时候，我踩着凳子从树体上部够取被太阳照的时间最长的樱桃，分享妈妈最红最甜爱。我一边摘一边手下有情。

　　以后的每年，樱桃红了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到樱桃树下的妈妈，她满眼的渴望和满满的牵挂。季候风一定会带着我来到妈妈的樱桃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