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丈

散文随笔 (61) 2022-06-07 22:59:47

  姨丈

  永强

  “姨丈”是对母亲的姐姐或妹妹的丈夫的称呼,一般来说称呼你为“姨丈”的人,都是与你有亲戚关系的人。“亲着,属也”,家庭亲属之间就应相互关照,无分彼此,血浓于水。

  我口中的“姨丈”原本是我村里的一个同宗大哥,以前我叫他“海哥”,但自从那一次开始,熟络他的人(也包括我)都戏称他为“姨丈”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年,姨丈的爸爸已经八十多岁了,他腰驼背躬,走起路来总是佝偻着,他的手和脸都枯瘦的像一块块松树皮,沟壑不平,眼窝深陷,目光呆滞,看他的衰老样子,就像所有即将油尽灯枯的人一样,别人看到他也会感叹时光老人的无情!

  唉,岁月催人老!想当年,在他还是年轻小伙时,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在那艰苦难忘的1964年,当年他只有23岁,正是那一年,他们本地的青壮年与下乡知青们组成庞大的搬运队伍,积极响应周恩来总理的号召,热情地投身于东深供水工程建设中。只见,他们在原本窄小的石马河河道上一字排开,齐心协力,克服了种种困难,在缺少大型机器辅助工具的条件下,用钎探锤击、肩挑人扛的原始开挖方式,用了短短的一年时间就硬生生地建成通水,为香港、深圳以及工程沿线的众多民众缓解了饮水困难。“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当代愚公”!

  正是由于那年的优异表现,“姨丈爸爸”被火线提拔,连升三级,24岁年纪就升任村里的第十生产队的队长,结果一干就是一辈子。

  “姨丈爸爸”当年发扬“愚公精神”埋头苦干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他们的光辉成就,都是我听前辈们说的。在以前,我遇着他称呼他为“炳光叔”,但最近两年,底下里,我们几个跟他儿子熟络的人都称呼他为“姨丈爸爸”了。

  因为年岁已高,虽然儿子建起了洋楼,住进了洋楼,但姨丈爸爸还是不愿意离开故地,独自一人坚守老屋,因为这里有他最美好的记忆。老屋是一排整齐划一的半砖半泥、瓦片屋顶的房子,房前房后都栽种着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荔枝树,房子在荔枝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古色古香,与外面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城镇相比较,这里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确实,如今这里真是少有人来了,别看这里的房子很多,但住的人却少,一排的房子就剩姨丈爸爸一个人居住了。以前这里的邻居们,有的老了,有的搬了,人去房空,于是,姨丈爸爸也成了这条巷子里的空巢老人了。

  话说某一天的下午,天气炎热,知了不知疲倦地坐在树头叫过不停,艳阳下,荔枝树上的小果子已微微露出点红润的肤色,眼看又是荔枝丰收的年头。那一刻,姨丈爸爸正在房前荔枝树下揺井旁清洗餐具(餐饭是儿子每餐准点送来的,吃完后他负责收拾清洗好,儿子送下顿饭来时再拿走)。正当他洗得满头大汗时,突然,他听到一声带异地口音的喊叫:“姨丈!”于是他抬头细看,朦胧中见到一个身穿白色T恤衫、带着眼睛的中年男子正笑咪咪地看着他。眼镜男看他转过头来,于是再次喊道:“姨丈,我是××的儿子,您还认得我吗?很久不见了,您好啊!”姨丈爸爸听他这么关切热心地一喊一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再睁大凹陷的眼睛来看,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他说:“哦,你是婉芳的儿子吗?”眼镜男一听,立刻就高兴地说:“是啊,姨丈好!”姨丈爸爸听到眼镜男的肯定回答后就热情地招呼他,走进伸手来拉他,请他到里屋坐。但眼镜男并没有进去坐一会的意思,只见他右手握住老人的手,左手轻抚着老人的背并殷切地说道:“姨丈,今天下午,我正好开车送货到这里,卸了货,车子却启动不了,坏了,正在下面路口的汽车维修店修理,维修费要一千多元,但我身上带的钱不够,你能先借我500元吗?我明天过来还给你,好吗?”姨丈爸爸听后,心里想着亲戚之间哪有不帮一把的道理,于是他走进屋里翻点出500元,出来就交给了眼镜男。眼镜男笑咪咪地接过钱,并连声感谢,说什么明天一定来还给你之类的话。接着,眼镜男收好了钱,又笑咪咪地转身告别离去了,身后只剩下佝偻着腰挥手告别的姨丈爸爸……

  到了傍晚,天快要黑了,到点了儿子又把饭送了过来,于是爸爸迫不及待地向儿子说了前面的事情。“戴眼镜的?阿姨的儿子没有近视啊!”于是儿子拨通阿姨的电话,结果得到肯定的答案:她的儿子今天没有送货,也没有戴眼镜。那一刻,姨丈父子俩才猛然醒悟过来——肯定上当受骗了!唉!可恨的骗子,竟利用老人记忆模糊、判断力差、看重亲情的特点,进行行骗。世间坏人何其多,不得不防啊!可叹的老人,到知自己上当受骗后,竟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不知所措,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说什么。儿子看到父亲如此自责难过,于是安慰父亲说:“爸,算了吧!500元也不多,就当买一个教训,做一次善事吧!”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成了小孩,儿子却成了大人了。

  时间又到了2020年,那年,姨丈爸爸已经老去了,姨丈也过了知天命之年,那年也是新冠状病毒肆虐全球之年。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在公共场所,人们都自觉戴口罩,口罩商品畅销,甚至一罩难求,疫情前本来价格几毛钱一个的口罩,一下子飙升好几倍,于是也带旺了一众的口罩生产机厂家和行业生产链供应商。

  姨丈也是众多生产链供应商中的一员。他本是一个五金模具加工生产者,是一家夫妻档经营的五金模具加工厂,他是师傅也是老板。

  一天早上八点,姨丈刚开门营业,店里就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熟客,40多岁,外地人,此人与他已有多年的生意来往,虽然双方的生意额不大,但资金往来诚实守信,从不拖欠。那天,眼镜男进门寒暄片刻后就拿出订单说:“罗老板,我现在手头上有一批货——二十台的口罩生产机的订单,请你尽快把配件帮我生产加工出来,交货后,我立刻付钱给你。”姨丈接过订单,看了看,算了算,5万多元的生意额,利润可观。于是满心欢喜,爽快答应,保证完成。眼镜男听到他的肯定答复后,也满心欢喜,之后笑咪咪地跟他挥手告别而去。

  那时,因为还在疫情防控初始阶段,口罩暴利,客户抢机,口罩生产机供不应求,在高额利润和赚快钱心态的驱使下,众多企业争相上马转产口罩生产机,于是口罩生产机企业突然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出来,大家一哄而上,最后导致产能过剩,商品滞销,工厂延期退单,企业陷入旋涡,老板逃单跑路。

  又过了三个月,那时,姨丈的口罩配件货物早已发送,但货款却迟迟未收到。5万多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钱收不回来,今年就白干了,怎么办?其实,姨丈也像他爸爸一样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做生意几十年来,别人欠他钱,他都不会主动开口向别人追钱,这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于是跟他有生意往来的人都相信他,也从不拖欠他的钱。这次怎么办?为了坚守自己的做人原则,姨丈还是坚忍着不向眼镜男催促货款。

  这样,姨丈在忐忑不安中又过了三个月,这时,一如市场预期,因为口罩产能过剩,口罩价格迅速回落,这正如巴菲特的名言“当大潮退去,才知谁在裸泳”,非理性的投机取巧必然导致后知后觉者的惨重损失。但在这一刻,姨丈的货款还没有收到,怎么办?姨丈又陷入到矛盾之中,这思绪使他寝食难安,日渐憔悴。虽然这样,但要他像乞丐一样主动开口并伸手向别人要钱,即使钱本来就是他的,他还是难以启齿,就算是妻子的一再催促,他还是默不作声,心里忍者,并且自我安慰着,或许人家也有困难呢?

  这样又过了三个月,一日的下午,秋阳灿烂,天气凉爽。像往常日子,姨丈还在机器前忙碌着,花白的头发下渗出粒粒汗珠。突然,“呜呜、铃铃”的微信声音想起,姨丈在桌边拿过电话一看,电话屏幕显示是“眼镜男”的电话号码,于是他心头一喜并迅速接通电话说:“喂,你好。”电话那边说:“罗老板,不好意思,这么久才给你电话,实在抱歉……”原来,眼镜男此番来电的目的是告知姨丈:他为何拖欠货款,并恳求姨丈让他分期付款。“迟到总比没到好”,当得到眼镜男的承诺后,姨丈心里犹如放下心头大石,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那一刻,他心里感慨万分:戴眼镜的不一定都是坏人,当年他的爸爸是没有戴好眼镜再看人罢了!

  作者:罗永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