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吾心为物役

　　家里的橱柜用了六七年，虽完好如初，妻子却想换掉，理由是：档次低、外形丑、设计不科学。此外，她还提出购置与新橱柜相“般配”的吸油烟机、灶具和水槽，以前的全部淘汰，并增添洗碗机、橱余垃圾处理机、蒸烤一体机等先进的厨房设备，旨在让我家的厨房改造一步到位、不留遗憾。

　　起先，我坚决反对妻子这种“铺张浪费”的想法——东西都好好的，用坏了再换呗，而且我俩常年吃单位食堂，厨房使用率并不高，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吗？

　　无奈，妻子提高生活品质的心意已决，整天对我软磨硬泡甚至“威逼利诱”，加之考虑到儿子即将升入小学，届时他的一日三餐将主要靠妻子操持，厨房将成为妻子长期坚守的“战场”。为长久保持她的烹饪热情，我最终答应了她的种种“非分”要求。

　　厨房改造工程颇为浩大艰巨。从去年底至今，除去新冠肺炎疫情最严重的一个多月以外，差不多每个周末，妻子都会拉上我，在市区几大家居商场逛来逛去。我不甚情愿，她却乐此不疲。这段时间我们几乎看遍了家居商场里所有橱柜和厨房电器专卖店，从橱柜品质、价格、样式、材质的对比，到优惠力度、配套设备的差别，可谓货比三家、精打细算；从各种电器的尺寸与厨房、橱柜大小的匹配，到厨房电路的改造设计，可谓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晚上，我俩还经常浏览各大电商平台和网络贴吧，为的是充分了解各类厨房电器的功能特点和消费者的使用反馈，避免花冤枉钱、走弯路。

　　清明节小长假的一天，我俩照例来到某家居商场进行了一整天的“市场考察”。当晚，我又在手机上“做功课”数小时。不知不觉，已至深夜，赶紧洗漱睡觉，养精蓄锐，以备“来日再战”。可躺在床上，尽管身体疲惫不堪、双眼酸涩胀痛，大脑却一直飞速运转着，好似一台失控的机器，任凭怎样拍打“停车键”，就是刹不住车。

　　橱柜、洗碗机、吸油烟机……一闭眼，这些物件就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幕幕闪现、挥之不去，搞得我辗转反侧、烦乱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我仍毫无困意，索性披衣起身，秉灯夜烛去！随手翻开周国平的散文集《我喜欢生命本来的样子》，看到其中一段：“自古以来，一切贤哲都主张过一种简朴的生活，以便不为物役，保持精神的自由。事实上，一个人为维持生存和健康所需要的物品并不多，超乎此的属于奢侈品。它们固然提供享受，但更强求服务，反而成了一种奴役。现代人是活得愈来愈复杂了，结果得到许多享受，却并不幸福，拥有许多方便，却并不自由。”

　　读罢，精神蓦然为之一振，顿觉这振聋发聩的文字是专门“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不是吗？橱柜、洗碗机、吸油烟机……对我而言，这些外物已然不再是创造幸福生活的泉源，反而成了我生活的主宰甚至牵绊，并直接导致我生命的基本需求——踏实的睡眠和从容的心境无法得到满足。

　　车奴、房奴、卡奴……我也成了“奴字辈”中的一员，确已“为物所役”了。

　　此时的我可能是很多人共同的影子。现实生活中，我们时常心为物役、患得患失，让过多的欲望占据心灵，于是我们常常陷入莫名的愤懑、焦虑甚至恐惧之中，正因为如此，本来可以很快乐很幸福的我们，在浮躁的心态之下，又错过了多少快乐和幸福呢！

　　凝眉沉思间，老子在《道德经》中的教诲又不禁跃入脑海：“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不是吗？缤纷的色彩、动听的音乐、鲜美的滋味、纵情的狩猎、稀世的珍宝都能愉悦人的感官，不断刺激人的欲望膨胀。然而，过度地放纵必然导致心性迷乱、丧失自我，外在表现就是感官功能退化，再也享受不到自然生活的真趣。因而智者只求知足常乐、怡然自得，而不外求荣华富贵、穷奢极侈。只有去除迷乱心性的根源，才能从清静自然的心态中获得长久的平安喜乐。

　　当然，我并不是号召大家放弃物质追求，都去过“清教徒”一般的生活，只是要看清欲望与需要之间的分界线，莫被过分的物欲蒙蔽了心灵。

　　正所谓“已所欲，亦勿施于人”。虽然“不为物役、俭朴生活”是我所崇尚的人生至高境界，但妻子在家庭经济条件允许的范围内追求物质生活的改善似乎也无可厚非，而且妻子的确乐在其中。那么，索性将厨房改造的繁琐诸事全全交予她罢，如此，我既能摆脱物役，又能坐享其成，岂不乐哉快哉！(罗士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