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大山深处的一家人

散文随笔 (214) 2022-06-07 14:26:54

  最近回乡下探望父亲,沿着乡村水泥路前行,当走完公路沿山坡向下行时,道路蛇一般钻进了逶迤的山里。它的全身仿佛长出了一条条触角,又伸向了两侧更加蜿蜒的山里面。当淌过一条小河,走过一段土坡而上时,就看到一家扶贫拆迁户搬走后,他们家的房舍被铲土机推倒、铲平后,遗留下的土堆痕迹,让我陷入了对这一家人的深深的怀念之中。

  说到这一家人,也属我村的人,只不过居住在村外约两里路的山脚下。说到我出生的遥远小山村,那里四面环山,村子就座落在几座大山交汇处的平顶处。人们通行都要下山、上山地翻山越岭才能出入。村里人形象地把俺村说成“台湾圪蛋"。而这户人家由于在沟壑底处居住,门前有坡形坝塔地,房屋座落在如塔的底部,人们形象地把这里叫漫塔。这里四周群山环绕,曾房前屋后栽种各种花草树木,屋后有一条小河环绕流过。过往的人们走到这里,常常坐在塔底小憩仰望。眼前便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的无限感慨涌上心头!尤其对这户人家特别的热情好客,勤劳质朴,让凡是路过这里的人,对这户人家都有深深的敬仰之情!

  这户人家在七十年代时,住着老弟兄俩与他们的两个儿子,共两大家子人。城市里的人总是羡慕乡下的生活,而山里的年轻人却把城市当作毕生奋斗的梦想。随着老兄弟俩的相继去逝,他的哥哥搬迁走,他的侄儿、侄女、儿女羽翼丰满后都相继飞出了深山沟。到最近二十年来,只留下刘二命夫妻二人,成了深山沟里的守护人。七十年代时,村里搞农业合作社,他任职是村加工员,为村里人碾米压面时,不幸把一只手卷过碾米机里,割去了一只手,便留下终身残疾!后半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过日子,近几年评为贫困户。山里人家的关系像蜘蛛网一样,东拉西扯总算一个祖宗。他家和我家虽然算不上一个本家,但见面时,我们都要亲切地称兄道弟。读初中时,我放学回家经常从这里路过休息片刻,才能继续有力气爬山回家。遇上大热夏天,总要到他家要口水喝再爬山,久而久之,和这家人熟悉并深交起来。

  村里人只要进城卖农产品和购物时,都得从这儿经过。记得我第一次跟父亲路过此地,那时正是冬天,当时我坐着父亲赶的骡子车到县城购物时,当走到山脚下,天气突然刮起冷嗖嗖的寒风,冻得我直打哆嗦,父亲便带我到他家去取暖。一进门,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去。炉坑里正架着柴火,火苗上方坐着水壶,壶嘴不停地吐着热气。山里人不缺柴禾,取暖、烧水、做饭还可以烧红薯和土豆吃,一举多得。说话间,他用火夹在火坑中刨出好几个红薯,拍干灰土后递给我们吃。他为给我们暖身子,便为我们沏上一碗红茶。喝完后,我的身子变得暖和了,临走还借穿了他家的一件小红色棉袄,让我暖和和地第一次进县城开了眼界,从此,我对这家人的好心常常铭记心头!

  记得再长大些,清明一过,我常常和几个发小跑到漫塔的小河边的下湿地挖苦菜,才发现那里比村里美多了。从山顶往下望,他们家房前屋后栽了成片成片的各种树木,有杨树、柳树、杏树、桃树、海红树、苹果树……等,各种果树花赶趟儿地开,简直成了花的世界,花的海洋,几座矮小的房舍被桃李争艳的果树花香包围着,美极了,仿佛一庄如梦如幻的桃花源仙境铺展在眼前。如果下了一夜春雨后去,站在半山腰看,整个沟塔笼罩在青黛色的水雾中,如丝如烟,如纱如帐。一些高大的杨树枝条将这些白雾刺破,一层薄薄的翠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偶尔几条看家狗的狂吠声从云雾中挣脱出来,在空灵而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到了仲夏之后,约几个发小隔几天就下山去,站在半山腰就看见他家门前沟渠里的成片成片的杏子陆续成熟了,金黄金黄的,一阵微风吹来,杏香味扑鼻而入,嘴馋的几个孩子站在山顶处不断向下张望,只见他家不大的院落里的屋顶上晒满了金黄色的杏瓣儿,几只绵羊和一匹老骡子在门前下面的山坡上啃食着青草。一群土鸡懒散的在院墙下晒着翅膀,墙头上放着几箱蜂巢,门口戴着铃铛的两只看家狗,远远地朝着我们咆哮。他们听到狗的汪汪汪叫声,便从家门口跑出来,对着我们大声说:"狗在葡萄架下的木桩上拴着呢,不用怕,我们看着,下来到树上摘杏子吃,有好吃的水杏熟了,又大又甜又香。"我们几个孩子飞奔而下,见他的两个女儿正在杏树上摘杏子,我们也脱掉鞋子上了树,抱着树枝摇,拿着棍子打,满树的杏子如下杏雨似的落了满地,金黄黄的,杏香味十足,我们帮他们家捡好几筐子杏子后,我们也吃饱了杏子,肚子鼓得像个圆皮球似的。临回家前,还让我心把外衣脱下来,袖口结两个疙瘩,装两袖筒杏子带回去让家里人吃个饱!

  记得有一年过中秋节,发现我家突然放着一竹篮子水果,有桃子、梨、葡萄、槟果,我忙问母亲:“哪来的这么多香香的水果?"母亲说:"是漫塔沟的二命叔给送来的!在那缺少水果吃的年代,当时我只管抢吃那些香甜的水果,根本头脑中不知道也没见过二命叔是谁?现在才知道二命叔就是那个曾住在漫塔,现已年过七十,但精神矍铄,见人总是主动呵呵一笑,有着高大身躯的,被风雨剥蚀得略显单薄,帽檐下露出几丝银发的,一只胳膊常年包布手套的二命叔。尽管奔流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冲出了纵横交错的沟壑,但眼神中写满了坚毅与刚强的,乐观的待人热情好客的人。

  近几年,人们感觉到他川住在沟底很孤独,只要到县城办事,就远远地向老俩口主动问好。当然,他们听到狗叫时,也站到门口高喊着向路过的村里人问好!有时到他家主动搭讪,顺便就在他家吃一碗热乎乎的农家饭菜;有时穿着花边围裙,满面笑容的和蔼可亲的二命嫂,会从房间里端来些杏瓣、果瓣、红枣,说:"家里没有糖果,只有让你们吃点山里的野果子。"有时她还会给返城的闺女们再拿些干果瓣、杏瓣儿给孩子们解馋。秋天路他家门时,随手摘些红枣、海红果吃,他们知道也不在意。他常对过路人说:“城里没,稀罕就摘些带回去吃!这里酸果枣儿桃儿多的是。"

  我从美美的回忆中走出来,站在此处,面对这一家人曾有的热情好客,善良、纯朴,充满了无限感激!是啊!生活在山里没有什么不好,反而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山里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也没有污染,不用戴口罩,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天然无毒害的。生活在山里的人对脚下的土地充满了无限的热爱,那片黄土不仅养育着他们,也埋葬着曾经为之耕耘这片土地的祖先。

  走到山顶处,我站在水泥路的尽头,仰视漫塔的已无人烟的摊平的土堆,漫塔——漫塔——我瞬间觉得那山、那水、那条路,还有山里的那一家人,更加充满了亲切感和恋恋不舍,尽管党的扶贫政策已经把他们拆迁扶贫搬迁到幸福小区,改变着他们多年的山沟生活,让老年的他们过上了城里人的幸福生活,这是我期盼并祝愿的!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思念那一家人的纯朴、善良、憨厚与热情好客,他们永远如那山泉水一样,永远不停地从我心头日夜流淌,永不消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