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阳渡口

　　塞阳渡口，一个把塞阳河中段两岸村民联系起来的地方，渡口这边是我生长的地方，那边则有着外婆的家。这里没有旖旎的风景，也没有美丽的神话，让我时常把它想起的，却是那条敞篷渡船和撑船的艄公。

　　摆渡的艄公姓莫，因为看上去年纪大的缘故，大家都叫他莫老。莫老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头上常年戴着一顶金黄色的破斗笠，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总透着一股沧桑，那一条条暴起的青筋则在他干枯的手背上连成了一幅岁月的风景，让人看了悯然心动。

　　印象中初见莫老，那是在我五岁时。有一次，我跟随父母去外婆家，来到这个渡口，第一次见到了他。那时的他就已被人称作莫老，也是头戴一顶金黄色斗笠，只是手没有这般干枯也没见青筋鼓鼓。能让我记住的，是他对我吼出的一句话：小朋友，快把手收回来，不然河神会将你拖去的。他吼这话时，声音又急促又严厉，吓得我立马收回了放在船边水面上的小手，一脸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随着塞阳河水日夜向远方流逝，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了年少的时光。唯一没变的是，外婆依然住在她的老家，塞阳渡口依然是我必经的地方。

　　那是一个初秋的晌午，天有些阴沉却没有下雨，我拿了把伞便匆匆出了家门，我想赶在去县城上学前去趟外婆家。赶到渡口时，天空忽然刮起风也下起雨来，眼看着这风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我怕耽误时间便央求莫老冒着风雨送我渡河，没想到莫老非但不肯还凶了我好一阵。我无奈地坐在渡口边莫老的棚子里，陪着他看雨听风。

　　莫老的目光一直盯着河面，样子十分专注。他看着融入河水里的雨点，听着呼啸在水面上的风声，露出一脸期盼的笑容。

　　我以为莫老是在兴灾乐祸，于是冲他大叫：“莫老，你如此喜欢雨声风声，还撑船做什么，干彻天天待在家听着这风雨声得了！”听到我的大叫声，莫老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望着水面的目光，悠悠地说了句：“要是每天都能在这渡口听着风看着雨，那还真好！那样的话我就能天天看到她了！”像是回复我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莫老没由头的一句话，弄得我满头雾水。我怯怯地问道：“谁？你看见谁了？”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

　　大概莫老也看出了我的不安，便立即补了句：“别怕，她是好人，不会害人的！”

　　我更加纳闷了，便追问起莫老来。莫老也许是经不起我连珠炮般的追问，也许是他很久没有跟别人提及以前的往事了，也想一吐为快，便和我说起他年轻时的一件事来。

　　莫老本是在这边一个村里种田的，父母死的早，家里更是一贫如洗。成年后，本村的姑娘没有一个看得上他。到了他三十岁那年，经一个远房亲戚做媒，他才娶了河对面一户人家的一个哑巴。哑巴比他少十岁，虽然不会说话，但聪明贤惠而且貌美如花。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十分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他妻子回娘家给她爸祝寿，来到这渡口时也是风雨交加。他妻子怕误了她爸的寿筵，便求着艘公开船，按理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开船的，可偏偏那天艘公正好喝了点酒，便乘着酒胆送她妻子过河，船行到河中，一股大风刮过来把船弄翻，他妻子和艘公都掉到了河里，他妻子不会游泳但艘公会，不巧的是，艘公当时的酒劲上来了，在河中却是一阵迷糊，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一把桨再游回岸上，根本没注意到他妻子在水中挣扎……

　　他妻子出事的消息，还是当天傍晚村支书跑来告诉他的。他说得知消息时，只感觉天塌了似的，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到渡口，风仍在刮雨仍在下，茫茫河水中却没有他妻子的踪影。村长组织一帮劳力在渡口打捞了很久，却一无所获，他也沿着河边朝下游寻了好多天，就是不见妻子的下落。有人说：他妻子可能随河水流到大湖里去了，也有人说：他妻子可能掉到河底暗沟里了。他绝望了，每天不吃不喝守在渡口。艘公或许见他可怜，也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便收留了他，教他游泳、教他撑船。没多久艘公过世了，他便继承了这份产业，干起了摆渡的营生。

　　莫老还告诉我，他当时之所以答应艘公留下着，只是想每天看着这渡口，回忆着他妻子的容颜。不曾想，每次刮风下雨时，他真的感觉到自己仿佛在水面上看到了他妻子，正“大喊”着朝他走来！几十年来，他不曾离开过渡口一天，就是怕把回家的妻子错过。就这样，一个人住在渡口边，盼着一个人，守着一条船。

　　听完莫老的故事，我潸然泪下，我记不清当时是如何离开渡口的，但莫老的故事却深深地印在我脑海中。

　　后来塞阳河上修了大桥，就在离渡口不远的地方。我再去外婆原来住的地方，也是现在外婆坟茔之地悼念外婆时，可以开车从桥上过去了。但车到达桥头时我便会油然想起曾经的渡口和莫老来，于是我把车开到之前渡口，却没有看到莫老的草棚和渡船，向周边的人打听，才知莫老几年前便已去世，村民遵他的遗愿把他葬在了原渡口边。我再回到渡口，仔细辨队，才发现莫老以前住的地方的确有一个小土堆，不仅杂草丛生，而且也没有墓碑。我朝墓地处深深鞠躬，神色凄然。

　　莫老一辈子守着塞阳渡口，盼着他那从河里回来的妻子，至死不变！但愿在刮风下雨的日子里，他们相聚的画面真就出现在河面上或者渡口边。

　　湘水云天（张振华）

　　2020.05.04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