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太太

散文随笔 (50) 2022-06-07 14:15:54

  袁老太太不止一次说自己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我看着眼前这个皮肤褶皱、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妪,并不能想像出她年轻时候有多美貌。一头短发的袁老太太形容自己美貌时用的最多的词语是:我年轻时候那两条长及小腿,乌黑亮丽的大辫子,吸引了多少人啊!以至于我小时候对美的理解只有大辫子、长头发、乌黑亮丽……第一次听收音机里播放歌曲《小芳》的时候,就觉得歌中的姑娘一定是位特别出众的大美人,毕竟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辫子粗又长”,这是我对美最初的理解,歌词非常有魔力。于是,急急地去看了MTV,发现整条MTV里并没有“小芳”的真容,所以,我对美的概念仍然停留在头发上和想像上。而我从出生仿佛就没有看见过袁老太太留长头发,她永远都是一头精干的齐耳短发,当然,我也没有发现过她长头发的照片,甚至都没有人给我形容过袁老太太年轻时候的容貌,更没人提及过她那两条乌黑亮丽、长及小腿、值得荣耀一生的大辫子,但是我并不质疑她的说法,关于她是个大美人的说法,因为越来越多人说我长的像她。

  袁老太太文艺且仙气,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女青年。读得了文言文、写得了毛笔字,更能背得下整本如同大字典般厚的《圣经》,那些深奥且佶屈聱口的字和句在她日日夜夜的摩挲中变是通俗易懂;那些冗长繁杂的人名和地名被她简洁地统称为外国的;那些西方文化、宗教冲突被她理解的一点都不复杂,甚至还有点单一。毕竟在袁老太太的认知里只有耶稣、亚和华、犹大……,人物简单、情况明了,害耶稣的都是坏人,信耶稣的都是好人,如此非黑即白的理论让她活的极其单纯和虔诚。我不知道信基督的人为什么要管耶稣叫爸爸,小时候常听见袁老太太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念叨爸爸什么什么的,我就觉得她肯定不是她父母亲生的,一定在跟什么人说着什么悄悄话,这个秘密我一个人单方面替她保守了很多年。袁老太太还认为除基督以外的一切宗教信仰都是迷信,只有基督耶稣是真实存在的,原因是其他宗教信仰都是杜撰的,而“耶稣爸爸”是她母亲亲眼看见的。据袁老太太说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生病的母亲坐在门前呻吟,一群路过的基督传道士看见了,于是教她母亲向“耶稣爸爸”祈祷,然后她的母亲便奇迹般的康复了,此后袁老太太的母亲就带着全家人开始信奉基督,至死不渝,其中最为虔诚的当数袁老太太了。后来的几年袁老太太说她的母亲经常得到“耶稣爸爸”的启示,能准确的说出自己将在哪一天被上帝接往天堂,甚至哪个时间点都能说的清楚,一家人在约定的日期里嚎啕哀哭,恋恋不舍的围在袁老太太母亲床前送行。然而,第一次没去成,理由是上帝派来的车没座位了;第二次没去成,理由是上帝临时有其他安排;第三次没去成,理由是什么我已经忘了。即使她母亲和“耶稣爸爸”的约定从来没有兑现过,但是袁老太太仍然非常坚定的相信她的母亲、她们的“耶稣爸爸”以及她母亲和“耶稣爸爸”的约定。

  袁老太太只是位会看文识字、信奉耶稣的知识女青年吗?不!论“武术”在那个年代她也是能排得上位的女侠。棍、棒使得溜,刀、枪耍得开,毕竟孩子们都是她的陪练对象,当然,陪练是不能还手的。陪练也是不分场合的,有时候当着小伙伴的面,有时候当着的老师的面,轻则“练”的鬼哭狼嚎,重则“练”的鼻青脸肿,轻重程度和武器选择取决于陪练们的考试成绩及服从她命令的速度。即使这样袁老太太也是相当不满意的,认为孩子们并没有领略到她的武术精髓,于是常常责骂我们是:外练筋骨皮---皮厚,内练一口气---淘气。为了锤炼我们,她经常拿着小树枝满大街追着我们练,追我们的同时袁老太太又修练了另一门功夫---狮吼功,十米以内震耳欲聋、头晕眼花;百米以内能震掉我们手里的玩具、腿上的皮筋、脚下的毽子。随之而来的是一记“吸星大法”,不管多少米都能将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吸”到面前,让小小年纪的我们便领会到了武术的真谛---天下功夫唯快不破,然而这“快”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给她递个斧子或者是扶着木板,说到斧子和木板就不得不提一下袁老太太那“祖传”的木匠活儿了。

  袁老太太除了“武功”了得之外,木匠活儿也非同一般。虽然,她织不了毛衣,做不好饭,厅堂厨房都不行,但是却能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儿。据说这门手艺她家已经传了两代或者三代了,具体年代已无从考证,总之她俨然是一副得到鲁班真传的派头。她大概是怕老袁家失了这门手艺吧,隔三岔五的摆个阵仗显示一下,小时候蹲在她身边,看她抡着斧头,拉着锯子,饶有其事的抖动墨盒,有时候还得使上凿子和刨子,玲琅满目的工具散落一地,她给身边孩子们都安排了工作:搬板子的、压板子的、递工具的、沏茶的、端水的,一派繁荣景象,所有人跟她一起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敲敲打打地忙碌两三天后,一只半人高的板凳便华丽丽的诞生了。在征得她同意后,我兴奋地爬上了上去,却发现板凳的四条腿并不平稳,袁老太太大手一挥让我下来,她又开始一顿操作,我再上去依然不稳,她再一顿操作,还是不稳,周而复始,这只半人高的板凳变成了五岁的我坐着都窝腿的玩具。然而,我从袁老太太的眼神里看到了对我的杀气,她开始怀疑可能是我的屁股有问题,可我明明记得她自己也上去试了啊,吓得我扔下玩具板凳跑回了家,之后便很少看见她做木匠活儿了,我猜想大概是没有人敢给她帮忙了吧。

  现在的袁老太太对于自己的“武术”和木匠活儿完全没有了自信,几十年不见操练一回,那一箱视如珍宝的工具也被孩子们三三两两的掏空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对孩子们也没了暴脾气,取而代之的是极其的温柔和耐心。经常给我们讲《圣经》里的故事,劝导我们遇事要往开了想、要与人为善、要讲诚信、要节约,吃饭不要看手机、开车不要着急、晚上不要熬夜、更不要跟自己的孩子发脾气、打孩子那是万万不行的、要优雅、要给孩子讲道理。我提醒她小时候我因为吃东西叭叽嘴被她拿筷子“封喉”,因为贪玩导致上学迟到被她用打狗棍“练”的满地找牙,一起做板凳差点被她“追杀”,她吃惊的看着我,像是我给她讲了个笑话,然后害羞地菀尔一笑,说年轻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可她说起我们小时候淘气的事件却桩桩不落,谁说过谎、谁淘过气、谁考了零蛋、谁得了满分、谁和谁打过架、谁骂过谁的妈、我们挨打时怎么跑、怎么逃的细节她都能描述的清清楚楚,一时间让我有一种不曾与她相识的错觉和恐愕,岁月把袁老太变成了袁老赖。

  2018年开始袁老太太的兄弟姐妹们不断传达她年近百岁的母亲要被“耶稣爸爸”接去团圆的消息,袁老太太哭天抹泪、不远千里的奔跑了多次后,扶着自己的腿说下回断了气再回去吧,这来来回回跑的身体吃不消了,小声的嘀咕了句“耶稣爸爸可真能折腾人啊”,当我大声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她给了我一记白眼,告诫我不要胡说,“耶稣爸爸”什么都能听得见。2018年大年三十早上6点,袁老太太的母亲终于还是没能挨到下一个新年,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真的被“耶稣爸爸”接去团圆了,而这一次竟毫无征兆,没有提醒,也没有预告,可能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耶稣爸爸”的车上正好有个空位,于是顺道把袁老太太的母亲捎走了。袁老太太收到她母亲去世的消息时哭的像个孩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眼泪,嘴里不断地嘟嚷“我妈妈……我妈妈……”,那是我记忆中见过她最温柔最软弱也是最无助的时刻。我第一次觉得她老了,这个既精明又刚强的的女人老了,再也不是印象中那个可以挂着泪珠入睡的女强人,也不是那个挥刀舞棍追的我们满街跑的女侠客,更不是那个敲敲打打做板凳的鲁班传人,抽抽噎噎的背影和磕磕绊绊的脚步细数着她一生的平淡与平凡。此刻,她只是一个需要关爱的暮年老人。

  投稿人姓名:孙杰 性别:女 年龄:36

THE END